官立成:寻找安托瓦内特(下)


[日期:2017-09-10 10:4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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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从路易十四时代开始的连绵战争、奢靡浪费和农业歉收,让整个法国的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对美国独立战争的巨额资助又进一步加重了国库的负担。对安托瓦内特而言的又一桩不幸,是路易十六并没有官方名义的宠妃。在某种意义上,宠妃可以说是转移国民对于皇室的不满的一种政治装置。可以说只要有个高调的宠妃,王后就只消装装可怜了,可是安托瓦内特却因其喜爱衣装打扮与宝石,兼任了王后与宠妃。更何况她还来自过去的敌国,难免成为被憎恶的焦点。当饥荒爆发时,不知稼穑艰难的安托瓦内特一句轻浮的“没有面包为什么不吃蛋糕”,让她彻底走向了所有法国人民的对立面。

  没有宠妃还带来了另一项令人始料未及的后果。

  路易十六患有一种古怪的疾病,这种疾病让他在夫妻生活中会产生莫名的疼痛。在这之前,另一位法国国王亨利二世也有类似的毛病,但亨利二世的宠妃安娜深谙床笫之道,是她教会了当时的王后凯瑟琳·美第奇如何避免弄疼国王。安托瓦内特在路易十六完成一个小手术之前,则只能独自面对婚后七年未孕的尴尬和举国上下的置疑。
  
  *     *    *
  从荣军院出来,沿赛纳河步行到波旁宫,跨过协和桥就回到了协和广场,妻子带女儿去履行之前的承诺——乘坐摩天轮。而我,则继续未能完成的工作——继续寻找断头台旧址。

  夕阳西下,赛纳河里倒映着赤烈的火烧云。埃菲尔铁塔刺破金色的天际线,巨人般耸立在鸽群下方。

  我再次来到了香街通往广场的入口,几乎是一寸一寸的寻找。没有,一如林达当时的结局,还是什么都没有。国王、王后,连同大革命期间死在那台“出于人道主义”而设计的杀人机器上的几万条人命,难道真的就这么难找?

  200多年前的报纸提供了诸多关于断头机首次亮相的细节、破纪录的表现,以及新发明的技术,仿佛砍头是一项运动似的。在早期的那些日子里,它就创下了一些非同寻常的记录。1793年10月31日,吉伦特党政治小集团的21名成员在38分钟的时间里被处死,而在1804年,26个人在27分钟的时间里人头落地。

  涂尔干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中揭示,由图腾崇拜开始,直到现代宗教,人们通过一系列仪式,将自己认同为某一个群体的成员,获得自我意识和安全感,与非此群体的社会群体划清界限。社会纽带通过这些仪式得到反复的加强,人类社会也由此得以维持自身的发展。

  断头机高效率的表演无疑为群众提供了这样一个仪式,它成批量地吞进身体,吐出恐怖,恐怖感染到在场的每一个人,从而使他们——无论是暴力的施加者还是承受者——都发展出同样的一种狂热的心灵状态。涂尔干告诉我们,仪式越是疯狂热烈,越能够使个人暂时产生“自我的迷失”,孤独消失了,个人感到自己融入了群体。通过这种归属感,社会意识深入个人意识,协作发展成为可能。

  1793年10月,这场仪式迎来了一个崭新的高潮。

  眼看约好的半个小时就要到了,我只能无奈地放弃了。和林达当年的选择一样,我决定去最后再看一眼卢克索方尖碑。然而,就在我站到方尖碑下的时候,我意外感到脚下的地面有些异样。低下头,脚下赫然是一方铜牌。一如林达在书中写的那样:“……移开脚步,上面有一排微凸的印痕,那是法语。这次不用朋友翻译,我们自己就能读懂,那是说,1793年,路易十六和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在此被处死。”

  *     *    *

  1793年10月16日,当38岁的玛丽·安托瓦内特最后一次来到这片广场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跟她14岁时看到的同样天差地别。

  这个时候,除了多了那架阴森森的断头台,广场的模样已经发生了太多的变化。路易十五的塑像连同其下的金字塔和簇拥四周的雕塑已经被一尊石膏制的自由女神所代替,广场也已经被更名为“自由广场”。杜勒里宫上空,一面红白蓝三色旗正迎风飘扬。一座崭新的石拱桥将广场和左岸连接了起来,石材取自刚刚被拆毁的巴士底狱。桥下,赛纳河水依旧静静地流淌着,送来了激昂的《马赛曲》。

  而她自己,也已经没有了昔日“洛可可玫瑰”的光彩照人。她的双手被绑在身后,穿戴着粗糙简朴的衣帽,坐在运送动物尸体的马车上。为了让铡刀顺利地砍下脑袋,出发前,刽子手桑松还粗暴地剪掉了安托瓦内特曾经引以为傲的长发。

  街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他们对着她大声的嘲笑,吐口水。一个演员故意骑马堵住了货车的去路,让正在赶赴刑场的退位王后进退维谷。一个名叫玛丽·格劳舒尔茨的三十多岁的女人正在断头机旁调制蜡油,她将替死后的安托瓦内特制作脸部模型。格劳舒尔茨后来被称作杜莎夫人,她的蜡像馆将在两个世纪后闻名全球。

  一幅速描记录下了安托瓦内特最后时刻的身影。速描中的她不仅依然维持着优美的身段和那个著名的“哈布斯堡嘴唇”,也依然如君临天下般昂首挺胸,保持着“天选之人”的桀骜与矜持。一则轶闻说,安托瓦内特在走上断头机时不小心踩到了桑松的脚,她立刻习惯性的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您知道的。”

  茨威格在他写给安托瓦内特的传记里说,即便是一无是处、并无特长的凡人,面对严酷的命运,也会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变得判若两人。当铡刀缓缓升起,面对着命运汹汹来袭,即将走向生命终点的安托瓦内特,依然是那个骄傲的哈布斯堡“蓝血”公主。

  刀锋呼啸而过,安托瓦内特感觉自己轻轻飘了起来。她看到自己回到了7岁的时候,穿着华丽的长裙,站在维也纳美泉宫皇家花园里。恍如白昼的灯火下,6岁的莫扎特盯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我将来要娶你为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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